邻 居（作者：吴启荣）（2022年第4期）

2022-11-14 10:58:49  来源：  责任编辑：南平文艺网  

小镇，雨天。到处湿漉漉的。受天气影响，连人的心情也受潮了似的。 “累死我了！”又一场大雨过后，天将黑，转移完镇区危险地带最后一个灾民，拴好渔船，葛佛求感觉腰都要断了，他蹒跚着走上一块平地，就近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水泥地板上。 “老葛，老哥啊！别记恨我，快……快去救救我的家人啊！”大家歇下不到一支烟工夫，一个穿着很绅士的中年男子，从一辆小车上下来，满脸惊慌，左看右看，而后急急跑到葛佛求身旁，单膝跪在他面前，双手摇晃着葛佛求的肩膀，带着哭腔央求，“我老娘、老婆、小女儿她们被大水困在老房子里了，出不来了呀！” 救援小组一拨人被中年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糊涂了，那片水域屋里还有人？不会啊！该男子也是镇上的村民，叫胡礼四，在县城经营茶的生意，这边老屋有茶作坊，平时镇上城里两头跑，通常住城里。 真是冤家路窄。葛佛求、胡礼四是老邻居，原先相处甚好。后来一场官司，关系闹僵了。胡外出打工那些年，葛向胡租了一块摞荒的耕地种茶，两家立了口头协议。胡漂泊数年回镇后，便毁约要地，葛对自己辛辛苦苦培植起来的茶园，哪能说放弃就放弃，最后两家对簿公堂，胡赢了官司，争得茶园，他又在老屋建了茶作坊，开始经营茶的行当。而葛原本打算不再捕鱼，改行种茶了，结果胡家食言，自己吃了哑巴亏，又重操旧业。两家因此结下怨恨，断了往来。 这天，瓢泼大雨下一天了，镇旁大河水位看涨，很快漫上镇区。 胡礼四老屋的位置，虽不是镇区最低洼地带，但这样持续的强降雨，洪水会不会淹进屋，能淹多高都难说。该片区多为木板房，也是镇上抗洪防范的重点，救援人员从午后就在这里来回搜寻，用喊话器一遍遍通知大家转移，傍晚时分，人员转移完毕，其他救援人员陆续回去了。为防万一，几个镇上各阶层的热心人，自愿留下巡逻值守，葛佛求的渔船，是这时候深水救援唯一的装备，而且，也就葛佛求一人熟悉驾驶。 胡礼四不讲信义，伤害葛家，关键时候葛佛求会不会见死不救？大家默不作声，看他的反应。 葛佛求大口大口吸着有些潮湿的劣质香烟，看着眼前大河汹涌而去的洪水，内心也波涛汹涌起来。胡礼四平时喜欢耍心眼，但此时此番话看情形不同以往，他一定是得到家人受困的消息。不管怎样，洪水当前，任何人求助都要鼎力相帮，不能有一点私心杂念。葛佛求没有说话，一骨碌起身，直奔渔船解缆绳，抓起竹篙就要开船。胡礼四赶紧跑过来，要一起去。搭档老谢拿起另一根长篙跟在葛佛求身后。 “这趟就我一人去，你们都歇着。”葛佛求非常认真地说。小渔船顶多可载五人，但胡的妻子块头大，洪水浑浊，情况复杂，载四人会安全些。 老葛很是疲累，但摇船娴熟，他左手握橹，右手执篙，小船载波向前疾疾而去。 葛胡两家的矛盾，镇上的人多少知道一点。老葛的这个决定大家还是有些担心。 在已成泽国的镇区，葛佛求顶着疲惫，篙撑桨划，一路紧赶慢赶，用最短的时间赶到目的地。此时，就听到胡妻在二楼的窗户，伸长脖子拼命喊救命，忽见葛佛求摇着小船向这边靠近，兴奋得心都要嘣出来了。 葛佛求把船栓在弄口的树干上，趟水走过狭小的弄子。胡礼四房屋一楼大门从里面锁死了，胡妻不敢下楼。葛不知哪来的力气，一脚将木门踹开，原来门是虚掩的，被涌进来的洪水顶住了。葛疾步冲上楼，只见胡的老娘正跪地祈祷；小姑娘脸挂泪痕，表情无奈，倚坐于墙角；胡妻急得脸通红，搓着两手在楼板上走过来，走过去。 “老葛，恩人啦！可是，怎么出去？怎么出去啊！”胡妻都要急疯了。此时，一楼茶作坊全泡洪水里了，斜靠板壁的木楼梯受洪水浮托晃动起来，祖孙三个女人哪敢下楼半步。“别害怕！我背你们到船上。” 胡妻一个箭步到老葛跟前。 “大娘先！”老葛口气有点重。 原来，这个周末，婆媳俩带上小姑娘，在老屋楼上为一批新茶包装赶货，当时门窗紧闭，雨声太大，外面情况无从知道，至傍晚出来，发现已被洪水围困。此时这里人员都已转移，任如何喊叫无人回应，慌乱中胡妻掏手机向家人求救。 等老葛第三趟回到胡妻这边时，楼梯又被淹去两坎，这时，天几乎黑下，镇区笼罩在雨雾中，灯光全无。胡妻焦急得脸都发青了，等不及老葛站稳，就俯身趴到他背上，老葛一个趔趄，二人险些坠入水里。这胡妻有些肥胖，在齐胸深的洪水里，背着一个大块头，老葛的腰须弯得很低，头脸几乎要贴水里了。他早已疲惫不堪，脑袋有些眩晕，咬着牙，靠着洪水的浮托，在深水淹没的狭长弄子里，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步往弄口挪去。 半个多小时过去，大雨还在浇淋，水位继续上升。 葛佛求疲惫不堪，天却越来越黑，视线越来越模糊，他怕撑不住，他告诉自己，一定不能出差错，一定要把这祖孙三人送到安全的地方。葛佛求凭着毅力，靠着经验，跟洪水也跟自己博奕，有的地方水深篙够不着，只好用桨慢慢划，街区情况复杂，弄不好木桨就会折断，老葛小心翼翼，小木船在水街、水巷弄拐弯抹角，缓缓前行，天擦黑，终于把渔船划到了出发的地方。 “安全了！安全了！”等候在这里的干部、居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欢呼起来。 这次意外转移，许多方面的人很快又都集结过来了。人群中，胡礼四将踉跄走来的葛佛求紧紧抱住，像个孩子般哇哇地哭起来，哭得非常伤心。 责任编辑：江子辰